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十九、相親

 

冰塊融化後往下塌,與精致的玻璃杯敲擊,發出清脆聲響。

咖啡廳內,燈光柔和,悠揚的琴聲在空氣中飄蕩。

藍河攪了攪送上來已有一段時間的特調冰咖啡,再看一眼面前空置的座位,頗為無奈地嘆了口氣。

咖啡還沒下肚,他卻覺得頭和胃都有些痛了。

至於為什麼他會坐在這麼一間氣氛極佳的咖啡廳內,這事還得從一星期前說起。

一星期前接到父母來電說給他安排了一次相親的時候,藍河剛從俱樂部回到租屋處。小二在客廳逗弄那兩只同樣很二的倉鼠,大概逗得狠了,被咬了一口,痛得小二直跳腳。

他剛聽見相親這一事的時候還以為接錯了電話,下意識又看了一眼來電,確定是家裡的來電後,怪異感不住在心裡翻騰。

藍河幾番推托卻不得要領,最後才從老媽口中探問出對方是某個姨的誰誰誰的誰誰誰,那位姨已經幫他答應了,藍河要是不出席的話說不過去,會讓那位姨難做人。

藍河捧著手機有些犯難。手機那一頭,老媽還在叨叨絮絮著他年紀不小了,也該找個人好好安定下來,找份穩定的工作,規劃未來的生活,結婚生子。

藍河嘆了口氣。為免父母為難,他只能選擇讓自己為難,向母親要了時間地點。再然後聊的都是一些生活瑣事,問的問題無非是吃飽沒,別過度游戲沒睡覺等等等。

掛上電話的時候藍河再次嘆了口氣。這種目的性有些強的交友安排,就跟面試似的,實在讓人高興不起來。

“團長大人。”小二蹭過來,歪著頭問,“相親啊?”

“兄弟,保重。”另一人則是一臉祝你好運地拍了拍他肩膀。

“要是真不想去……這回我和你換班?”小二非常講義氣地提議。

逃避不是藍河的處事態度,他搖搖頭,第二天一早去俱樂部的時候便向春易老請了假。當被問及請假原因時,小二非常順口地幫他把理由給補了,聲量還不小,以致於不用多少時間,全網游部門上上下下都知道他要去相親的事了,就連公會內幾個交情不錯的會員都特意消息他,幸災樂禍的模樣真是讓人累感不愛。

 

椅子向後拖拉的聲音不大,卻還是成功讓藍河回了神。他抬頭看向在對面落座的相親對像,對方也朝他笑笑,為自己因開會而遲到半小時的事說了聲抱歉。

藍河趕忙搖頭表示沒事,讓對方別放在心上,同時忍不住想起母親曾說過的,有關於相親對像的介紹——年紀比他大了兩歲,是個部門經理,非常干練。

看來也確實如此。利落得體的衣著打扮,點餐時果決迅速,毫不拖泥帶水,是個很有主見的女強人。

照理說這麼一個成功的姑娘,應該很多人追,怎麼會需要相親?難道和他一樣是迫不得已才來的?

藍河心裡雖然有疑惑,卻也不至於失禮地提出疑問。兩人簡單的自我介紹一番,為免氣氛冷場,藍河率先開了話頭。

那姑娘也頗為健談,談吐得體有禮。服務生上了餐點後,二人邊吃邊聊。她先是說了自己工作上遇到的各種哭笑不得的趣事,然後才打趣道,“老實說,一開始家裡人介紹我相親,說對方是個游戲職業玩家,我的第一印像就想到了戴著粗框眼鏡、不修邊幅的宅男。結果剛見面的時候有些出乎意料。”

藍河哭笑不得,“很慶幸沒給職業玩家們拉低水准。”

許多人對於職業玩家的定義,無非是沉迷於虛擬的網絡游戲,日夜顛倒且不學無術的待業青年。

不過,這樣的說法實在太過於一概而論。他們為俱樂部工作,薪水和職業選手比起來雖然差很多,但絕不會養不活自己。雖然他的父母也曾擔憂過他的收入會不會不穩定,勸他另外找一份工作,不過後來見他還活得好好的也就隨他了。

“那你平常工作都在做些什麼?”

“管理公會,帶團下本,為戰隊打材料。”藍河說著,頓了頓,進一步解釋了職業玩家和職業戰隊選手工作性質上的差異。

“不會覺得枯燥無味嗎?每天都重復著一樣的事。而且,估計你們游戲公會裡的勾心鬥角也不少吧,就像我們辦公室裡一樣,人人為了爭上位,各種手段都使得出。”

藍河怔愣片刻,隨即笑了,“累的。我有一段時間也曾厭倦過。那時候網游裡來了一位大神,經常要和他鬥智。”藍河說著咳了一聲,對於被大神虐得體無完膚的事只字不提。

“公會之間算計來算計去的,那時候就覺得,玩個游戲怎麼這麼累。”

“然後呢?”她被勾起了好奇心,追問著。

“我開始考慮是走還是留,最後也沒考慮出個結果,就這麼耗著。”

再然後,葉修退役回到網游內,時常變著花樣攪得各公會人仰馬翻,他也無暇想那麼多,偶爾因為裝備被扣押跟著下本,看各路大神在網游內蹦跶,生活圍著榮耀團團轉,是走是留……再也沒機會思考。

說著說著,藍河眼神有些迷茫,“然後我從一人身上學到,工作的同時,也不忘了這是一個游戲,讓自己享受其中樂趣這麼一個簡單的道理。”

心累了、煩悶時就披上馬甲在游戲裡亂轉,同樣的風景換個不一樣的身份去看。

“我沒玩過游戲。不過聽你這麼一說,感覺挺有意思。”女人也跟著笑了,“當職業玩家很辛苦嗎?我看你黑眼圈都出來了。”

捧著冰咖啡喝了一口的藍河差點噴了,他咳了咳,“不,黑眼圈是因為最近睡不好……”

那人笑了笑,打趣道,“為情所困啊?有喜歡的人了?”

藍河一愣。

有喜歡的人了?

這問題最終藍河沒回答,對方也沒執著於知道答案。

隔天藍河帶著更深的黑眼圈到俱樂部時,遭到了網游部門的全體圍觀,筆言飛等人七嘴八舌地詢問昨晚的情況,這一人推了推他胳膊,那一人朝他眨眨眼,臉上帶著曖昧笑意,沒一個消停的。

藍河不勝其擾,正巧喻隊來了通電話到網游部,說要借幾張賬號卡用用,藍河自告奮勇說讓他去送吧,接著也不等回答,從大春手上搶了卡,溜也似的跑了,留下滿屋子的人面面相覷。

從網游部門溜達到訓練室,藍河敲了敲門進去,就見一眾選手都在休息,看樣子大概是剛結束一輪訓練。

他先向眾人打聲招呼,接著將賬號卡交到喻隊手上。

“藍河團長!”盧瀚文湊過來,“哪張是我的卡?”

藍河笑眯眯地選了一張交到他手上,就見盧瀚文興高采烈地接過,登上游戲,半晌後再次湊過來,“葉修前輩怎麼不在線?我要找他PK!”

藍河一怔,“我也不知道。”

“欸?這麼說來你也沒和他聯絡上?”黃少天問道。

藍河搖頭。他最近都有些忙,而且也隨戰隊去了一趟霸圖主場,還真沒碰到葉修。

“黃少找他有事?”

黃少天斜睨一眼不遠處的電競時代雜志,藍河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,就見攤開來的雜志上,醒目的標題評擊著興欣的三連敗,遣詞用字看著有些刺眼。

黃少天點頭,理直氣壯回道,“這麼一個難得能嘲笑他的機會,當然不能放過。”

喻文州笑著接口,“別聽他瞎說,其實是我找他。想問問他在打什麼主意。”

“……”藍河無語。

這要是有什麼主意他也不會說的吧……

“要是急著找他不如直接打他手機。”藍河提議,跟著想起為專心訓練,選手不許帶手機進入訓練室,於是摸出了自己的,解鎖後在聯系人名單裡翻找。

黃少天語重心長地拍了拍藍河的肩膀,開始話嘮,“這你就不知道了吧,那家伙原始人一個,能找到他的除了QQ就是榮耀,再不然打給蘇沐橙,認識他這麼多年,手機這東西從沒見他有過。”

滑動屏幕的手一頓,正巧停在手機聯系人名單裡葉修的名字上頭。藍河抬頭看著喻隊和黃少,像是中了僵直彈,一動也不動地愣神。

手機這東西……從沒見他有過?

喻文州覷了一眼藍河亮著的手機屏幕,微微搖頭,隨後微笑道,“不必特意打擾葉前輩,榮耀裡碰上再問一句就行。我估計現在他大概在密集地給方銳他們訓練。”

“嗯,估計是!”黃少天說著,將藍河和喻文州都撇下,拿了喻文州手上的賬號卡去發放。

藍河就這樣傻站在訓練室裡,目光往下移,盯著手機彷佛下一秒手機就會響起。

喻文州雙手插在褲兜裡,倚牆而立,見藍河回神,朝他指了指訓練室門口,兩人一起走了出去。

他隱約能猜到葉修對藍河抱持的情感,數次的回護雖然都有各種名正言順的理由,一次兩次或許還無法察覺,但次數多了,而且對像還是同一人,那麼細心一點的,要發現自然也不困難。

“為什麼?”藍河沒頭沒腦地問了一句,聲音很輕,似是自語。

“你不知道嗎?”喻文州不答反問。

“我……”話到嘴邊卻是一頓,藍河微蹙眉看似有些困惑,抿唇沒往下說。

藍河剛接觸榮耀的時候大學還沒畢業。那時候周圍的朋友分成了三種——認真讀書的、認真談戀愛的、還有認真玩榮耀的。

他的成績不算頂尖,但也還算過得去,屬於中等偏上那一等級,認真讀書的幾位友人也就不管他隨他去了,反倒是認真談戀愛次次秀恩愛的那幾個,拖著他去了幾次聯誼活動。

後來有個妹子開始私下頻繁地與他接觸,偶爾還會托友人給他帶一些吃的,有事沒事就給他發一封問候信息。

那女孩喜歡他,他知道,雖然對方沒說。

但那時候他一門心思都在榮耀上,也確實不來電,所以語帶歉意,明確地表達了自己的想法,讓對方別將時間浪費在他身上。

後來再見面,那女孩身邊多了一人守護,兩人畢業後結婚,小日子過得和和美美。同學聚會的時候,那女孩還哼哼唧唧地抓著她老公的胳膊向藍河炫耀,後又語重心長地表示要是遇到有人對你好,你對她也有感覺,就別錯過了小心注孤生。

其實一個人對另一個人好,對方又怎麼會不明白不知道。

“答案你知道的吧,大春說你的分析能力不錯。”喻文州笑了笑,從藍河的表情判斷出了結果,“那麼,你自己又是怎麼想的?或者說,你在怕什麼?”

一個又一個犀利的問題讓藍河頓時啞然。

答案昭然若揭。

他喜歡葉修。但他不能確定自己是否能跨過那一道坎,面對來自於家人、社會大眾的壓力,所以他無法明確地對自己的感情做一個結論,理智與情感反覆拉鋸,致使他自欺又欺人。

“其實你在擔憂在害怕的,說不定對方也同樣有這一層顧忌?”喻文州說到這,隨即點到即止地將話題打住。他拍了拍低著頭沉默不語的藍河一下,調頭走回訓練室。

黃少天倚在訓練室門口,顯然將他們的對話都給聽了進去,認真問道,“你說他們倆能不能成啊?”

喻文州搖頭,“不知道。”

其實說白了,他也不過是個旁觀者,這次基於朋友立場將問題點出,至於答案,還得藍河自己去琢磨,徹徹底底地想明白。

頓了頓,喻文州接著道,“走吧,去訓練。”

黃少天也明白,其實成與不成也不是他們這些朋友說了算,於是點點頭,跟著走進訓練室。

 

藍河下班回家的途中接到了父母的來電,旁敲側擊地探問這一次相親後,對女方有什麼感覺。

他小心翼翼避開一地的木棉往回走,一面耐著性子向父母說明相親這種事急不來。好在父母也沒深入追問,接下來無非閑話家常,藍河進入電梯前道了再見將電話掛上。

抽出鑰匙打開門,回到家後藍河累得趴在客廳沙發上,長長地舒了口氣,一動也不動的,晚餐也沒胃口吃,直直瞪著天花板,想說能不能把它瞪出一個洞,然後瞪著瞪著,迷迷糊糊就這樣在沙發上睡著了,直到半夜被餓醒,才爬起來給自己下碗面。

吃了東西藍河又睡不著了,三更半夜的騷擾一下兩只倉鼠,看了會兒影片,東摸摸西摸摸,最後摸出藍橋春雪的賬號卡登上榮耀,下意識拉開好友列表瞧一眼——葉修沒在線上。

是在忙著戰隊的事?或是睡著了?

藍河在心裡做了好幾個設想,想到最後困意襲來,蹭上床的時候不由感慨,這一年多來累積的習慣真是可怕的東西。

忙著忙著,日子又過了幾天。興欣總算沒將失敗的紀錄延續,漂亮地贏了一場,至於藍雨,已取得季後賽名額。

平安無事將野圖BOSS給拿下,藍河讓團裡的成員都散了,抬眼一看,時間已經是晚上九點半,早過了下班時間。

藍河想了好幾天仍舊沒想明白,心裡的煩亂是層層疊加。左右望了望,此刻大家搶贏了野圖BOSS正高興,已經下班的幾人商議著去哪好好吃一頓。

為免自己的壞心情給大家掃興,藍河婉拒了大夥兒的邀請,等眾人離開後摸出賬號卡,登上雪擁藍關的號四處溜達,一會兒搶了興欣的怪,一會兒又將中草堂發現的BOSS的座標給發到世界上,最後一個人瀟灑地下了80級副本,又瀟灑地從副本死出來。

然後就看到系統提示:好友君王不早朝上線。

藍河一愣,沒想到葉修會上這一個馬甲號。掙扎半晌,他猶豫著要不要去打個招呼,還沒來得及考慮清楚,就見有消息發來。

滑動鼠標點開一看,是君王不早朝,“藍河?”

“嗯,是我。”藍河趕緊回著。

“有空?”

“剛下完副本,死出來了。”

那一頭,君王不早朝先發了個拍桌笑的表情過來,然後才說,“走吧走吧,我要下副本打材料,捎你一程。先說了,材料對半啊!”

藍河應下,來到指定座標與君王不早朝會合,一個戰鬥法師再加一個劍客,兩人開了語音組隊下五人副本。

雖然有葉修加持,但這副本沒帶治療僅兩人刷難度也不小。藍河看著君王不早朝以無比風騷的走位游走於一群怪中,忍不住笑了。

“喂喂,藍河別發呆!拔刀斬啊快!”

雪擁藍關這才哼哧哼哧地提劍上前,慢半拍地使了個拔刀斬。

推倒第二個BOSS後,兩人還是被一群小怪給咬死團滅。

“怎麼樣,刺激吧?”藍河問。

“……是挺刺激,團滅這回事我好久沒經歷了。”

藍河果斷轉移話題,“對了!我們藍雨又獲勝了!”

“恭喜老爺賀喜夫人。”葉修回道。

藍河無語。繼續扯了一陣,這才問出心裡的疑惑,“是說,你怎麼會上這個賬號啊?”

“看你在不在線。”

戴著耳麥的藍河中了會心一擊。還沒表態,那一頭葉修接著說,“拉來當免費勞力,結果今天各種劃水啊。”說罷還似模似樣地嘆口氣。

你妹!

藍河怒了,自動將後一句過濾,哼哼著透過馬甲的主視角看那一頭的戰鬥法師,直到對方退了游戲,沒了蹤影。

看你在不在線啊……

藍河用力摘下耳麥,抓了抓覺得有些癢的耳朵,效果甚微,更多的聲音卻像是一點都不打算放過他,爭先恐後地在腦子裡回蕩。

我就偏愛手殘偏愛話嘮!

哎喲,那可不好辦,我既不手殘也不話嘮。

藍橋劍客要是覺得無以為報,不如以身相許?

看你在不在線。

藍河覺得心就像是被揪了一下,有些酸澀脹痛。

他想起喻隊之前說過的話——你在擔憂在害怕的,說不定對方也同樣有這一層顧忌?

是這樣嗎?葉修也在顧忌著,所以什麼都沒言明,而是非常玩笑式地偶爾提一句。

完了,情感戰勝理智,栽了。

有些困惑,沒想到換個馬甲,就得到了解答。

藍河趴在桌上,將臉埋在雙臂間,心裡只覺豁然開朗,那一道坎似乎也沒想像中難以跨過。

他喜歡葉修。與性別身份無關,非常純粹地喜歡著這個人。

這麼一想通,先前的鑽牛角尖都成了自尋煩惱。藍河擺弄著仙人球開的黃色小花,將上頭的茶渣撥開,然後霍地站起身,深吸一口氣,像是讓牧師奶了一口,瞬間從原本的無精打采變為精神奕奕。

一旁的同事被嚇了一跳,摸著小心肝兒讓自己鎮定下來,“藍河,干嘛笑得這麼開心?談戀愛啦?”

“嗯,是的。”

這一回,藍河回答得毫不猶豫,目光沉靜,不再迷惘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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