無憂居

二十一、尋

藍河是在上林苑等了快兩小時後才想到興欣網吧就在這附近。

他先是頗為無奈地數落了腦袋的渾噩不靈光，接著說做就做，嘿咻嘿咻地背著背包調頭往網吧走，卻沒料到再次撲了空。

藍河也沒朝小網管打聽葉修的去向，基本上為了避免打擾到職業選手們，員工是不允許透露戰隊成員去向的，故而他也沒問，擺擺手離開了。

後腰撞傷的部位鈍鈍地痛著。沒上藥的傷口就像是在抗議他的忽視，疼痛的感覺一陣強過一陣，越來越清晰。偏偏肚子還要跟著湊熱鬧，咕嚕咕嚕作響。

攏了攏衣領，藍河出了網吧後左拐，過了兩條街，鑽入一間24小時便利店，心裡不由慶幸幸好之前隨葉修在周遭逛過，有什麼店鋪還是略知一二的。

夜已深，便利店裡算上店員也就不到五人。藍河一面盤算填飽肚子後是要繼續去上林苑小區等，又或者到興欣網吧湊一晚，一面在貨架上挑了個面包外加零食，再選了管傷藥，結賬的時候店外已經下起了雨。

將東西都放在台子上，藍河在背包裡摸了摸，沒找著錢包的當下頓時慌了，不信邪地再翻了翻，才悲憤地斷定自己的錢包不知道什麼時候掉了。

“不是吧……”藍河慘叫。

便利店的小哥還在一言不發地看著他，等他掏錢結賬。

藍河搔搔頭，臉上有些熱，窘迫地朝便利店小哥說了一句忘帶錢包，飛快讓出了位子給後方等著結賬的客人。

藍河走出便利店，先是倚著柱子躲雨，同時翻出手機打給葉修，撥弄了幾下卻不見手機有反應，藍河急得滿頭汗，來來回回嘗試好幾次後這才欲哭無淚地做出結論——手機讓他玩游戲玩到沒電了。

還真是，不作死就不會死。

這回別說去網吧將就一夜，就連露宿街頭都沒法了，下著雨，難不成要去睡橋底？

藍河有些泄氣地垂下肩，微仰頭靠向身後的柱子，怔怔的看著大雨在路燈照耀下敲打在積水上，激起無數水花。

便利店的自動門打開又闔上。

走出來的那人抖了抖手上的傘，刷一聲打開撐上。他有些好奇地睨了藍河一眼，最後什麼也沒說，踩著積水，在路燈下與一步伐急促的人錯身而過，消失在一個拐角路口。

藍河的視線也隨著那二人的交錯做了切換。

來人的傘打得不算低，但因為傘面擋住了燈光而看不清面容。藍河看著那人每走一段距離就停下左右張望，然後盯著他的方向，像是確定了什麼，再次邁步時有了個明確的前進目標。

踏水聲由遠而近，藍河傻站在便利店前，隨著距離縮短，總算將來者的臉看清。透過雨幕，藍河就見葉修打著一把傘朝自己快步走來，跨進便利店外的走道後在他面前停下步伐，傘也沒放下，卻是將傘往後斜了一些，水滴滴滴答答往後落。

藍河想起了榮耀游戲內，君莫笑撐著千機傘掩護他那一幕。

這人總是在他最狼狽的時候出現。

後腰和手肘部位的傷口仍舊有些痛，藍河卻覺得那點痛似乎舒緩了不少。

“找到你了。”葉修喘了口氣開口說。

“嗯？”

“你的錢包，落在計程車上了，剛剛送到我那兒去。”葉修說著，從懷裡掏出錢包遞過。

“噢……”

藍河抬手揉了揉有些發癢的鼻子。衝動的勁頭一過，這會兒倒不知道該怎麼開口。

便利店外的燈光很亮，葉修順著藍河抬手的動作，瞥見他手肘上那刺眼的紅腫，皺了皺眉問，“怎麼回事？怎麼傷成這樣。”

“我和我爸媽說喜歡上了一個人。”

藍河答非所問，自顧著往下說，“但是家裡的人都不贊同。”

說著說著，他想起父親一言不發轉身回房的背影，想起母親給他擦去血跡，抱著他哭得肩膀抖動的模樣。

雖然母親沒說一句苛責的話，那眼淚卻比任何話語更要鞭撻於心。

想起鬢邊滿是白發的父母，藍河頓了頓，悄悄攥緊拳頭，只覺消失的勇氣回湧。

“葉修。”藍河叫道。

不是叫葉神，也不是叫大神，這一次，是真真正正叫了葉修的名字。

再看一眼葉修手中自己的錢包，藍河脫口道，“葉修，幫我保管錢包吧！”他的證件可全都在錢包內。

不過，葉修他知不知道榮耀論壇上的這個梗啊？

葉修愣了片刻才反應過來，挑眉笑問，“你特地跑來H市就是要說這句？”

出乎意料外的回答讓藍河腦筋有些轉不過，他下意識回應道，“不是。我是想說我喜歡你，你要不要試著和我過日子的。”

“好啊。”葉修想也不想點頭答應。

接著，他二話不說將錢包收進褲兜裡，扣押下，一如以往扣押下藍河的裝備，讓他陪著自己下副本一樣。

只不過，這一次他不打算歸還了。

“走吧，回去了。”葉修說著，再次把傘撐好，拉著藍河的手腕往自己的方向輕輕一扯，將人納入傘下。

藍河反手捏了捏葉修，趁對方愣神，一把接過葉修手上的傘，“那什麼……偶爾也對換一下，換我給你撐傘。”

葉修不客氣悶笑出聲，迎著藍河認真的眼神點頭，“榮幸之至。”

藍河跟著輕笑開來，“差點忘了說，生日快樂！”

“同樂同樂。”

兩個戀愛經驗少得可憐的笨蛋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垃圾話，並肩撐傘，頂著淅瀝大雨踏入積水的街道，啪嗒啪嗒，一聲又一聲的踏水聲重疊著很是同步。

回到上林苑的時候兩人基本上下半身都已濕透。

葉修剛走進屋裡，就見陳果等人都在大廳內，看樣子也沒比他們早多久到家。

陳果納悶地迎上來，“你怎麼比我們遲回來？”

葉修將濕漉漉的傘放進傘桶內，“都在啊？”說著，他將仍在門口外的藍河拉進來。

“藍河？欸？你怎麼會在這？不對啊？”蘇沐橙連續幾個問題丟出，見藍河撓頭不知道該回答哪個，她哎呀一聲，急促地轉頭朝葉修擠眉弄眼，“那你明天不去G市了？”

“嗯，不去了。”葉修點頭，將藍河的手握緊，笑說，“人都來了我去干嘛呢。不說了，回來時淋了雨，洗澡去，大家早點睡，有什麼事明早再說。”

安文逸和魏琛等人面面相覷。包子跳了起來喊了一聲老大超帥氣，換來一個隨意的擺手。

陳果看著葉修一路將人往自個兒的房間帶，與蘇沐橙還有湊過來的唐柔相視而笑。

“我還以為他會注孤生啊。”陳果感慨，復又笑著紅了眼。

從一開始邊緣的關懷與問候，到現在立於中心最為直接的照顧，葉修一步一步走來，她們幾個知情的都看在眼裡，幸好他……總算得以如願。

腦袋被蘇沐橙的一連串問題給問得打結，再加上不知道該怎麼面對興欣眾人的目光，臉皮薄的藍河回過神的時候已經讓葉修給帶回屋，懷裡塞了一套葉修遞來的衣褲，就連裡面穿的都沒漏下。

“新的。”葉修特淡定地說，“出門左拐直走到底是浴室。發什麼呆，難道還要等我一起洗？”

“怕你不成？”

藍河有些底氣不足地咕噥了一句，然後在葉修驚訝與調侃兼具的目光中，二話不說心虛地扭頭抱著衣服溜出房洗澡去。

溫度適中的水從頭到腳淋了個透，驅走一身寒氣，藍河擦著滴水的頭發回到葉修的房裡時人沒在。偌大的房內，右邊擺了張單人床，左邊是衣櫃還有張書桌，桌面上擺了台電腦，散落著些許文件，還有一盆活得挺滋潤的仙人球。

藍河思忖著是否要出去客廳和大家打聲招呼，剛抬腳走到門口就見葉修捧著托盤端了兩碗熱乎乎的面湯進來。將面湯放下，他讓藍河先吃別等他，再遞了管藥膏，這才拿著換洗衣物進了浴室。

熱乎乎的面暖了全身上下，藍河哧溜哧溜吸著面，到最後實在是餓極了，左右張望一番後偷偷從葉修的碗裡偷夾了一口過到自己碗裡，繼續哧溜哧溜——

葉修回來的時候就見藍河吃飽喝足趴在單人床上打盹，四肢攤平的模樣和兩只倉鼠十分相似。

葉修三兩口吃著微涼的面，朝藍河道，“先別睡，把藥膏擦了。”

吃飽了就有些犯困，藍河懶懶地翻起身，給手肘部位上藥，再在後腰揉了幾下了事。葉修看不過，接過藥膏讓藍河趴好，拉開略顯寬松的上衣，力道適中地來回搓揉。

藍河舒服得直哼哼。葉修頓覺好笑，伸手在藍河腰間掐了一下，在一片驚叫聲中關了燈，不客氣地鑽進被窩裡。

些微月光透過不嚴實的窗簾灑入，映照出彼此朦朧的輪廓。

單人床要躺下兩個成年男子多少有些勉強，藍河側過身往靠牆的方向挪，正忙碌呢，肩膀突然就讓葉修略微施力往下壓。藍河還沒反應過來，撐在上方的葉修一手抓緊他手腕，另一手撐在他頰邊，不由分說探下身就是一記深吻。

臥槽！

被搶了主動權的藍河抓狂，下一秒拋卻矜持化被動為主動，較勁似的將手搭在葉修後腦勺，把人往自己的方向壓。

黑暗中誰也看不清誰，兩人唇舌交纏，俘獲對方的舌相互吮吸。

藍河急促地喘著氣，喊停的話都被堵在喉間，再化為若有似無的低吟。葉修的出其不意讓他落於下風，最後實在喘不上氣，藍河瞪著眼，手從後腦勺滑落到葉修肩膀處用力一推。

低低的笑聲在黑暗中擴散開來。藍河置於葉修肩膀處的手感覺著他胸口的起伏，舒展眉眼跟著笑開，反手握住葉修抓在他手腕的爪子。

就是這雙修長的手，在榮耀這游戲上寫下一個又一個奇跡吶。

葉修隨他擺弄著自己的手指，在一旁跟著側躺下。

昏暗室內漸漸歸於平靜，葉修睡意上湧，忽然就聽藍河道，“我沒有職業選手的精准操作與手速，只是個戰隊公會的管理階層人員。”

頓了頓，藍河傻笑著補上一句，“不過好歹攻略下了榮耀史上最大的BOSS嘿嘿。”說完心裡暗爽了一下。

葉修以眼神來表達對於藍河那一番言論的鄙視，隨後才想起黑暗中藍河也瞧不著。將手放到頭下枕著，他笑了笑，特欠扁地開口。

“我雖然還能再戰好幾年，但年紀始終會一歲又一歲的長，手速操作也都會慢下。”

再不服輸又如何？身為封頂的大神又怎樣？他們的對手是時間，一個無法戰勝、無法讓它停止流逝的存在。

反應、手速、操作終有一天會跟不上。巔峰時期一過，再無敵的選手都會開始走下坡。

“嘛，雖然那天大概還要等很久。不過，角色在傳承，選手在更迭，這才是榮耀。要是永遠一成不變，那未免也太無趣。”

包子、安文逸、羅輯、喬一帆、莫凡等等，這些已經成長起來的小年輕們，還有訓練營裡的那些個少年，會撐起興欣的未來，與高英傑、邱非等人，繼續在榮耀聯賽圈子裡發光發熱，為角逐冠軍而恣意揮灑著青春這一本錢。

而要爭冠，若沒有公會的人在背後支持、沒有研究部門鑽研銀武、那麼爭冠一事無疑更加困難重重。

榮耀從不是一個人的游戲。環環相連，輔車相依，各方的努力才造就了如今的榮耀。

“難道當我從神台下來，沒了熱烈的掌聲、沒有要簽名的人、不再在電競之家版面上出現、不再是人人口中的大神的時候，你就不要我啦？”

“靠！誰說的！！我要！！！！”

藍河叫道，覺得眼睛有些酸澀，隨即想也不想湊上前將葉修給拽進懷裡，狠狠抱住。

突然提高嗓音的回答讓葉修一愣，隨後一副這不就結了的懶散樣，“所以啊，你糾結什麼？”他笑了笑，像是想起了什麼趣事，“而且，我最喜歡你的一點，就是你在網游裡為藍雨上跳下竄忙得團團轉的模樣啊，和你的手速操作也沒關系。”

有黑線自藍河的額頭滑落，他嘴角抽了抽，一時間找不到該從哪裡開始吐槽。

 “至於我家人那裡……”葉修說著，頓了頓，輕笑一聲繼續往下說，“我用十多年時間來向家人表現我玩榮耀、當職業選手的決心，同樣也能用更長的日子來證明想和你過下去。”

藍河覺得這大概是他這輩子收到過，最動聽又極具說服力的情話。